又是連夜的雪。

新聞裏總是不時報道著年關將近的春運情況，畫面裏的大批的人流，背著包拖著箱子，滿面春光。一個個都仿佛幸福洋溢，盡管疲憊，仍是對未來充滿希望。

張蕊靠坐在床上，歪頭抵著枕頭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她忽而想起在酒吧打工時，第一次到陸澤軒所在包廂的情景。那時他正翹著腿靠在沙發上抽煙，黑暗裏他窩在角落，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手裏的打火機——火光映在他格外出眾眉眼上，只匆匆瞥過一眼就讓她失神。

中年的女性醫生走過來對她詢問說，“你可要想清楚，進了手術室可就沒得後悔了，孩子已經八個月了，到底也是條命了，真不要？”

張蕊微微一笑說，“想得很清楚，不要了。”

那醫生看著像是在為她可惜，“我懷孕的時候也不情願，我丈夫也是醫生，外科，兩個人都忙得不行，怎麽有時間照顧孩子。可如今看白白凈凈的小丫頭越長越大，心裏那股牽掛真是什麽都代替不了。”

“醫生，不用再說了。”張蕊轉過頭來微笑，“這孩子，我不能要。”

女醫生嘆了一聲，也就轉頭出去了。

對床的老太太聽見她們的談話，對著自己已經生下孩子的媳婦小聲說，“你看看，足月的孩子都能狠心不要，現在的人心太毒了，早知道這樣還懷這大半年的做什麽事，眼看都要出生了……”

聲音雖小，也字字句句傳進了張蕊的耳裏。

她輕手摸著自己的腹部，那裏已經孕育了一個生命，從毫無感覺到一點點體會到孩子的存在，這是個很神奇的過程。不過一個小小的細胞，成長到與她血肉相連，要說割舍，誰能比她更心疼？

然而她的人生已經一敗塗地，她已承擔不起這個孩子的一生。

餘光瞥見有人站到她的床頭，她牽扯起一絲苦笑，“你來做什麽？”

江琦放下自己手裏拎著的補品和水果說，“你母親打電話給陸澤軒，說你後天做引產手術，住院費還差一點，請他幫個忙。他說自己不方便出面，就讓我過來了。”

張蕊垂眼，“我媽她太操心我的事了，住院費我總還是給得起的。”

“陸澤軒離婚時候給你的錢，你沒要？”江琦拉著把椅子在床前坐下說，“你們到底曾經是夫妻，這錢是你應得的。”

“夫妻？你見過連吃妻子做的一頓飯都要說謝謝的丈夫嗎？”

張蕊笑盈盈地看她，“我見過澤軒跟你在一起是什麽樣，嬉笑打鬧的，說什麽做什麽都是豁達，時常喜歡說玩笑話，時常捉弄你逗你高興。可在我面前，他就是華越的陸總，不茍言笑、沈穩安靜，每個細節都格外留心——跟我住在一起，他甚至會把自己的換下的衣服都洗幹凈，再親自疊起來收入衣櫃，從不麻煩我。”

“你告訴我，這是夫妻該有的樣子？”

張蕊看江琦不說話，撩了撩的頭發以抹去自己眼角的淚，繼續自顧自地說，“有時候我真是不懂你們，到底你跟陸澤軒什麽感情這麽堅不可破？殷菲和周濤的事我都知道，兩個人也是學校裏的模範情侶，還不是就這樣了，到底是為什麽……”

江琦想了想，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是江氏的千金小姐，想娶你回去的都是名流顯貴，我一直以為憑著這麽心高氣傲，怎麽能容忍澤軒對你一再背叛。”

張蕊拿手指擦過自己的眼睛說，“我真是高看了你，陸澤軒一回來你就貼上去，什麽原則底線都能放下，虧我這麽處心積慮的，搭上一個無辜的生命。”

“江琦，你真是讓我瞧不起……他一腔赤誠的回來，你就滿心歡喜的接受，不在乎他與我之間的瓜葛，都不去考驗他是否是真心的，簡直半點尊嚴都沒有。”

江琦忍不住笑了，“我怎麽考驗他是不是真心的？”

“至少……”張蕊依然沒攔住眼淚，她撇過臉說，“至少不該這麽快在一起。”

“殷菲與你說過一樣的話，憑什麽他要走就走，要回來就回來，憑什麽我就非得接受他。”江琦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來張蕊，“你告訴我，一個人的真心到底該怎麽考驗？讓他寫一紙保證還是讓他賭天起誓？我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不喜歡再跟他玩那些矯情的把戲了。”

張蕊不說話了。

“我與陸澤軒都不愛和彼此計較，從小便是如此。吵了五六年，都有互相低頭的時候，有時候誰對不起誰反而無關緊要，能在一起才是真的。”

江琦索性自己拿起紙巾給張蕊擦眼淚，“你剛才問我到底我與陸澤軒有什麽牢不可破？平心說，如果我們的感情真的牢不可破，也就沒有這兩年的事了。”

“但是我想，至少在我這一生裏，不會再有人能取代陸澤軒在我心裏的位置，他是唯一的。兩個人的感情也許充滿變數，可在我心裏，對他的這份信仰和憧憬，堅不可摧。”

她說完話，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張蕊手心裏。

張蕊一把將卡推回給她，“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要你的錢。”

“這錢不是我給的，是澤軒給你的，你的住院費和手術費我也幫你清付了。你母親說，當時為了你能去美國，她已經把積蓄都掏空了。這兩年你從沒花過陸澤軒一分錢，離婚時又不肯要他給的補償，你們現在的情況很艱難。”

江琦依然是執意要把卡交給她，“你記著，不論什麽時候，錢一定比愛情重要。你沒有陸澤軒還可以活下去，可你沒有錢怎麽過？”

張蕊的手緊緊攥著那張銀行卡說，“我起先很羨慕你，可以擁有陸澤軒。不過我現在有點羨慕陸澤軒，他配不上你，也許你值得更好的。”

“也許。”江琦起身準備走，臨了拍了拍張蕊的肩，“不過這世上，沒有誰比陸澤軒更好了。”

走出婦科樓的時候，她三兩步上了殷菲的車。

車門一關上，殷菲就一頓抱怨，“這都半小時了，你還說就上去五分鐘！我停到現在都沒空出車位來，那個保安趕我出去好幾次了。”

江琦回頭看了眼說，“姐姐，你趕緊走吧，後面有車。”

殷菲一腳踩著油門就走了，看得江琦膽戰心驚的，“我說你慢點，雪天路滑。”

“你跟張蕊怎麽能說到現在的話？”出了醫院的大門，殷菲依然對她此行憤憤不滿，“她自作孽，你還可憐她做什麽！要是陸澤軒沒做手術，這回估計就能給她瞞天過海了，她真是再一次刷新我對賤人的認識。拿孩子做戲的事都幹得出來，我還當這情節都是電視劇瞎扯出來的呢，你都能改名叫江聖母了……”

“感情的事到最後能用錢來償還，這聖母當的很值。”江琦微笑說，“她連陸澤軒給的錢都不要，現在能接受我的卡，這對她而言可謂屈辱了，表示她已經完全低頭了。我想以後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經接納過我的好意，用過我的錢，恐怕再不甘心也只好得過且過。”

殷菲謔了一聲，“我怎麽不知道你情商一下變得那麽高？”

江琦說，“知雅告訴我的，說於情於理應該這麽做，得讓張蕊欠我們的，不能讓陸澤軒欠張蕊的。我琢磨了一下發現很有道理，從結果上來看也好像也很不錯。”

“我就說，這招不是你能想出來的。”殷菲在紅燈前停下，又忍不住翻了翻自己的手機。

江琦看殷菲神色不定的，有點狐疑，“你今天怎麽回事？焦躁不安的。”

“我跟你說……我無意中看了一眼林哲安的手機。”殷菲放下手機說，“我跟他手機不都是土豪金嘛，那天我在沙發看電視的時候見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來信息了，以為是我自己的手機就順手拿起來看了一眼。”

江琦猜到了那麽一點，“林哲安這個人我反正是不好說，你說他從前跟那些女人都是假的，可無風不起浪，我反正覺著他對你未必是真愛。”

殷菲笑笑，“周濤跟我多少年感情，我說斷就斷了，真愛這個東西……我自己都不一定受得起。其實短信沒什麽，只說是已經到H市，約他出來談一談，看著有點前女友的意思。”

“EX的危害性可大可小，你自己掂量，要不就跟林哲安攤到臺面上說，自我揣測然後暗下決定這種事不要做。”江琦眼看著就要路過萬恒的大廈了，對殷菲建議說，“你這個點上去正好可以跟他吃頓午飯。”

殷菲想了想還是說，“我先把你送到歐菲爾吧，林哲安這兩天開會都要開到中午，我不想提早過去。”

“你們難不成還在地下情？”江琦不禁感慨，“每個能跟林哲安扯上一點關系的女人都恨不能讓全天下都知道，你一個正牌女友居然還把他藏著掖著生怕給人知道了你兩關系不一般，你還真不怕他招蜂引蝶？”

“管他幹嘛？”殷菲不以為意，“你得知道譬如陸澤軒、林哲安這樣的，生來就招蜂引蝶，張蕊那樣的女人也不在少數，你心裏先犯怵了，就不怪人不把你當回事。我跟林哲安的關系要是給外面人知道了，不知道背後怎麽議論我這兩年的成績，為了個男人把自己的名聲丟了，不劃算。”

江琦說不過她，“行了，你把我從前面放下來，我從咖啡店買點東西上公司慰問下員工。時間也不早了，你去萬恒找林哲安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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